睿颖一手挡在脸前,一手飞快从口袋抽出符纸,快狠准地贴上它的脸,将那张五官模糊的脸全部贴满。
吼叫迅即化作凄惨的哀号,黑色人形痛苦地想要扯下那些符,可是它一碰触到符纸,火花就会窜出,烧着它的手与脸。
符纸上的小火苗越窜越多,变作熊熊烈焰包裹住黑色人形。
“阿姐!阿姐!”它凄厉地呼喊沈蔓柔,原本要扑向釉釉与苗溪的黑水剎那间减弱势头,像退潮的海水慢慢地缩了回去。
沈蔓柔发了疯地挣扎起来,转头狠狠咬住苗溪的手,苗溪吃痛大叫,却不敢松手。沈蔓柔越咬越大力,凶猛的架式竟是想咬掉他一块肉。
釉釉忽地睁开眼,看着沈蔓柔癫狂的表情,厉声喝道,“谢招娣,你要认那种东西当你弟弟,你要让你弟弟被取代吗!看清楚那个东西,它不是陶彦廷!”
当那三个字被喊出来时,沈蔓柔倏地睁大眼,眼里仿佛有层异光破碎了。
她的挣扎弱了下来,牙齿松开苗溪的手,怔怔地看着大火中的黑色人形,一团团烂泥从它身上啪哒掉下,本就矮小的形体变得越来越小。
在众人的注视下、在烈火的焚烧下,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溃散,最末地上只余焦黑土块。
睿颖小心翼翼地用脚尖去碰那些残渣,确认它们真的再也毫无动静之后,总算松了口气,连忙转过身去看后方状况。
釉釉脸色苍白,坐在地上边喘着气,边擦去汗水;
苗溪表情不太好看地揉着右手,但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而沈蔓柔⋯⋯
睿颖看见她慢慢坐起,左手臂已不见那些黑乎乎的东西了。
她神情怔忡,像是熟睡中的人被强迫唤醒,一时还回不过神来。
“老师,你还好吗?”睿颖试探着问。
沈蔓柔的目光一直看着那些焦黑土块,似乎没有听到睿颖的询问,直到睿颖走到她身边又问了一次,她才僵硬地点点头,沙哑着说道,“我没事,我⋯⋯”
她抹了把脸,把恍惚与茫然都抹掉,唇角溢出苦涩的笑,“我居然会把那种东西当成阿弟,阿弟知道的话,一定会不高兴的。”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出矮个子男孩皱着眉头指责她的画面,瓮声瓮气地对她说:阿姐才傻傻,把我跟别人认错了。
虽然那东西根本无法称之为人。
“老师,你为什么在离开村子那么久之后,突然想要知道陶音铃的下落?”釉釉缓了缓急促的呼吸,问出心中疑惑。
“因为我怀疑那场大火不单纯。”沈蔓柔捏着眉头,将事情娓娓道来。
火灾发生那天,她因为放心不下陶彦廷,半夜就赶回来了,却意外在后院看见模样狼狈的陶音铃与涌出后门的灰色浓烟。
村人们都说是陶彦廷趁她不在,半夜偷玩火,火势意外失控,酿成了火灾,她的养父母惨被烧死,而陶彦廷则是被白大人带走了。
沈蔓柔不愿相信这个说法,她不只一次地提醒过陶彦廷不许碰火,而陶彦廷也乖乖地答应她了,那个孩子一向说话算话;
可是她却无法解释为什么洋楼里只找到两具焦尸,陶彦廷却宛如人间蒸发一般。
“白大人真的存在吗?”苗溪质疑,不管是沈蔓柔还是村里的老妇人,在说到他时,语气都是又敬又畏。
“不要怀疑白大人的存在。”沈蔓柔严肃说道,“在没有月亮的夜晚他会出现,带走要上轿的人,而那一天就是无月之夜。”
尽管沈蔓柔对火灾一事心存疑虑,可是陶音铃从火场里逃出来是真,陶彦廷消失也是真,她只能说服自己,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
然而就在一年多前,她在剧本奖的颁奖典礼上偶然遇到了同样成为创作者的陶音铃的学长,两人聊起了村里的事,自然也提到发生在洋楼里的悲剧。
陶音铃的学长说——
“幸好那天晚上音铃跟我去约会,回家比较晚,才能逃过一劫。”
沈蔓柔愣住了,连忙追问他为何在事发之时没有说出来。那名男性挠挠头,吞吞吐吐地表明他们毕竟是在白大人出现的夜晚偷跑出去,被大人知道的话一定会被骂到臭头,所以才没有揭穿陶音铃的谎言。他认为对方也是基于这样的理由而说谎。
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可是对于一直不想相信是陶彦廷放火害死家人的沈蔓柔而言,多年前种在心中的那颗怀疑的种子,终于破土发芽。
但是她跟陶音铃失联多年,与养父母的亲戚也完全没有接触,想要找到人宛如大海捞针。
最后沈蔓柔在别人介绍下,找上一位拥有特殊能力的女性,对方不仅给出了陶音铃的下落,还教导沈蔓柔如何召出陶彦廷的鬼魂。
这种仪式必须在陶彦廷死去之地进行,并且需要死者的血亲在场。
沈蔓柔太想知道真相了,所以她听从那名女士的建议,决定想办法将陶音铃带回陶氏洋楼。
为了不让陶音铃察觉她的计划,进而心生防备,她特意整容,让自己改头换面,再主动联络上正在征求指导老师的硕英大学电影社。
本身就担任过编剧,并有剧本奖加持的她,轻而易举就成为社团指导老师。
只是那名女性虽然告诉她,陶音铃就在电影社里,但谁是陶音铃,却是要沈蔓柔自己去确认。
沈蔓柔已许久不曾见过陶音铃,不知道对方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再加上社团里并没有姓陶的学生,她只能推测陶音铃或许改名了,就如自己一样。
从谢招娣变成沈蔓柔。
电影社的女社员共有五个,洛依依、何妙玟、陈莉铃、尤慧琳、许怡甄,她最先选中的目标是名字中有“铃”字的陈莉铃。
与对方拉近关系,逐渐了解陈莉铃的家庭状况之后,这才知道自己找错人了。
之后电影社打算拍摄微电影,宋静廷为剧本苦恼时,她状似不经意地提出选用中西合璧的洋楼当背景,宋静廷果不其然地心动了,并将这个主意告诉所有社员。
结果每次只有南霁云出现时才会跟着出现的洛依依说,她老家就是一栋洋楼。
沈蔓柔强忍住想质问对方的冲动,耐着性子陪这些学生们设定角色、修改剧本、练习台词,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等待拍摄之日的到来。
而后续的事情,就如睿颖他们所知道的,她以为自己召出的是陶彦廷,殊不知那是迷惑她心智的恶鬼。
“是我哪个步骤做错了吗?”沈蔓柔茫然地低喃,“为什么阿弟没有出现⋯⋯”
“不出现才是好事。”釉釉说道,娇软的声音带着一股抚慰人心的力量,“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师的弟弟如果出现的话,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他被束缚在这里,一个是他心怀强烈怨恨不肯离开。”
沈蔓柔微微睁大眼睛。
“但我可以确定,老师你召出来的东西绝对不是你弟弟。它⋯⋯非常邪恶。”釉釉蹙起细细的眉,“光靠怨恨与这栋洋楼的阴气,并不足以培养出那样的恶鬼。”
釉釉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一下,随即又摇摇头,露出一抹没事的笑,表示她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差不多就是这样。
但睿颖还是注意到那瞬间的釉釉,的确是想要说什么的。
沈蔓柔安静了半晌,目光忽地看向苗溪右臂,“刚刚咬了你,对不起。有流血吗?”
苗溪卷起袖子,皮肤上有一圈齿痕与瘀血,他不以为意地说,“这个很快就会消掉了。”